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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52章撿來的少年(七)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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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52章撿來的少年(七)

夜色漆漆, 皎月初升。

空氣裏最後一絲餘熱,隨著夕陽落山,逐漸消融在天地之間。夜風微涼,裹挾著海水拍打礁石翻起的浪花, 在沙灘上落下細碎的深色印記。

新的一艘船快要造好了。

今日一整天, 阿樹都陪著顧臨川在海邊造船。

連中午日頭最烈的時候, 她都不肯回屋休息。顧臨川勸了半天, 拿她一點辦法也沒有, 只能又臨時在沙灘上搭了一個簡陋的小棚子, 免得阿樹被盛夏的烈日曬化了。

阿樹啃著顧臨川從山上摘的紅果,手邊還有一顆開好蓋的椰汁, 小聲爭辯道:“我今天是真的不覺得熱……”

不僅不覺得熱,隨著太陽落下, 她還逐漸覺得有些冷了起來。

“過兩日是不是要下雨了啊,怎麽感覺有些陰冷陰冷的。”

阿樹用一旁小盆中的清水洗幹凈手上紅果的汁液,拿著建造圖紙走到顧臨川身邊,蹲下來左右對比著圖紙和眼前的船只半成品。

她拿起圖紙又圈圈畫畫了一下,沈吟思考片刻,對顧臨川說:“你看船角這個位置的模板, 是不是可以換成我圖裏畫的這種木榫結構。理論上講,這樣的木榫會更牢固,也不容易被海浪打散。”

顧臨川接過圖紙,掃了一眼就知道,她新畫的木榫的確會更牢固, 不得不讚嘆小姑娘的聰慧, 只不過……

“今日天色太晚, 我明天去砍些新木頭, 再來做這個木榫。”

今天一整天,阿樹都呆在海灘上不肯回去。

她還時不時地走近到他身邊,拿著圖紙對比他做出來的船只,接著又用天真期盼的眼神,鼓勵他繼續努力工作。

雖然途中有收獲到小姑娘親手投餵的水果,但顧臨川在阿樹格外熱情的“另類關懷”下,完全沒有機會偷工減料。就算想裝成偶然失誤,漏過些許造船的關鍵步驟,也會被阿樹及時提醒,不得不改正過來。

顧臨川拒絕不了阿樹的任何要求,她提出哪裏要修改,他就一定會按照她的意思改好。可按照這個進度,沒幾天就真的會如阿樹畫的圖紙那樣,做出一艘完整的海船。

這樣可不行。

顧臨川一時想不到什麽別的方法,既能讓阿樹感覺到他在努力造船,又不真正制造出一艘海船。他只能先暫時的無限拖延工期,砍一根木頭花砍兩根木頭的時間,能拖多久拖多久。

反正小姑娘性子嬌氣,身體看著也不是很好。

七月的烈日這麽猛烈,她不可能每天都像今天這樣,寸步不離的呆在海邊曬太陽。

但這始終不是長久之計……

顧臨川狀似不經意地問:“晚晚,如果我們以後去了內陸,你會離開我嗎?”

阿樹瞅他一眼,“當然不會啦。”

按照她之前的想法,是想帶著顧臨川一起回君家,不讓他再一個人流落在孤島。

只不過,她現在還是連自己姓什麽都不記得的“顧晚晚”,也暫時沒有打算和顧臨川坦白自己沒有失憶,就只能含糊其詞,轉移話題開始暢想未來。

“我們是朋友嘛。以後去了內陸,我們可以一起勇闖江湖。我不會武功,你就負責保護我。或許還能給你找個師父,等你拜師門派以後,我倆就更是名正言順的江湖兒女啦!”

顧臨川對找師父不感興趣,但聽著阿樹左一個“我們”,右一個“我倆”,也高興起來:“晚晚,我一定會保護好你的。到時候我們一起在江湖上興風作浪,終有一日享譽天下。”

“……?”

興風作浪不是這麽用的。

阿樹默默瞟了眼顧臨川,有點好笑。

她耐心解釋道:“興風作浪是貶義詞,寓意是用來比喻制造事端,煽動旁人惹是生非。你和我又不是什麽十惡不赦的魔教子弟,就算不做循規蹈矩的無趣人,但始終都是要以武林正派為主,不刻意做損人利己的事情。”

阿樹發覺,顧臨川似乎沒有什麽是非觀,對內陸的局勢和武林門派也不是很了解。

但這也很正常。

顧臨川一直獨居荒島,偶爾才游到內陸去換一些生活必需的物品,與其他人交流也不是很多。

就像桃花源記中那些生活在桃園異鄉的人,不知今日何世,一直生活在自己的世界。

這幾日,顧臨川最近不知道是受了什麽刺激,買了不少書回來惡補各種文化知識,甚至有時候還向她請教詩詞歌賦。

有時候嘴裏冷不防蹦出幾個成語,偶爾有些詞不達意,阿樹也不嘲笑他,而是仔細和他講清楚其中典故和用法。

他學的十分認真,理解能力也很強,出過錯的地方不會再錯第二次。

阿樹這個臨時的教書先生也很有成就感。

兩人在沙灘上靜靜地躺了一會兒。

直到山海盡頭的最後一抹橙金色也褪去,暗夜與星空交相輝映,暮藍色天空綿延千裏,零零散散的星辰閃爍。

“對了,我好像一直沒有問過,小川,你今年多少歲呀?”

“二……”百多歲吧。

顧臨川躺在阿樹身邊,鼻尖盡是她身上若有若無的香味,順著海風,一寸一寸的融入他的骨血裏。

他閉著眼睛,享受著此時的寧靜祥和,希望時光就永遠停留在這一刻。

想起很多年前,他從海底的深淵洞窟醒來,身邊沒有一個同族。

在漆黑的海底,只有一些長相稀奇古怪,醜的千姿百態的古老魚群,陪著他度過了鮫人幼崽時期。

後來他實在受不了海底的漆黑,渴望大陸的光明,就化作人形游上岸,獨自住在這座孤島上,數十年不曾開口講過一句話。

餓了就去海裏抓條魚吃,困了就在沙灘上挖個洞,睡上個四五年。若是實在睡煩了,就化作鮫人原型潛入深海,從東海岸游到西海岸,往往返返幾十個來回,打發一個人最無聊寂寞的時光。

命裏有個聲音告訴他,他要等一個人。

因此,他也從未離開過這一片海域。

五年前,一個滿月之夜。

顧臨川日常閑得無聊,化作鮫人泡在海裏瞎逛,第一次在海中央遇到了他的小姑娘。

比天上的皎月還要明亮,光彩璀璨,灼灼生輝,星河流淌在她的瞳眸之中,遠遠地就吸引著他的目光。

顧臨川悄悄地潛游過去,想要更近距離的靠近這輪明月。

可是,他的月亮停留在另一個男人的懷裏。

顧臨川本能地畏懼著那個神色疏冷的男人。

鮫人的直覺警告他後退,可是他不甘心,只能藏在深海浪花裏,透過冰涼的海水,遠遠的、癡癡的看著。

一看,就看了五年。

他知道了他的月亮姓君,叫君晚晚。而那個男人叫君景逢,是她的親生哥哥。但其他更多的消息,他無從得知。

碧隱島是君家的領土,戒備森嚴,陌生人很難混入其中。

顧臨川這兩百年來鮮少入世,還不太懂得人類間那些彎彎道道,一開始還沒想到捏造一個假身份,化作人形上島接近晚晚。

於是這五年時間,他一直偷偷藏在碧隱島的礁石後面,日覆一日的等著君晚晚主動來海邊玩耍,偶爾還會走進淺水灘來踩水玩。

這個時候,是顧臨川最快樂的時候。

小姑娘身上甜甜的氣息,順著海水漫延,盡數流淌到他的身體裏。就好像是他被君晚晚抱在懷裏,渾身都是她的味道。

快樂往往是稍縱即逝的。

君晚晚的哥哥和她身邊的侍女都很讓人生厭。他們總是不允許她靠近海邊,接近海水,不到一個時辰,就會帶著她回家。

他默默地望著君晚晚蹦蹦跳跳的背影,像是一條被困沙灘的魚,幹涸枯萎地渴望著水源,卻始終求而不得。

更過分的是,一兩年後君晚晚又長大了些,那個討厭的君景逢就會帶著她乘船去往內陸。

在船上,君景逢寸步不離地保護著妹妹。就算顧臨川想偷偷將君晚晚帶走,也沒有一絲機會。兄妹兩一去就是好幾個月,顧臨川無法長期離開大海,只能在海裏等他們回來。

好幾個月見不到晚晚,顧臨川泡在海水裏,覺得自己都快腐爛了。

但他又打不過君景逢。

那個男人雖然年紀輕輕,甚至還不到顧臨川的零頭。

但他看起來深不可測,要是正面對上——

顧臨川不得不承認,他肯定會被揍得像條小魚幹。

他無比懊悔。

這兩百年來他虛度時光,整日在海裏渾水摸魚,才長成如此無用的模樣。於是悔過自新,奮發圖強,除了每日定時在碧隱島附近等待君晚晚出現,剩下的時間都靜心凝神地吸收天地靈氣。

終於!

他的等待結出了甜美的果實!

晚晚竟然沒有帶著她哥哥,而是只帶了一個侍女,乘船出海去內陸。

顧臨川當然不可能放過這個天賜良機,等著她們的船只脫離碧隱島的範圍,開到大海中央,四處盡是茫茫滄海。他制造了一場海上風暴,趁著狂風巨浪,化身巨蛟卷走了君晚晚,帶回自己的海島。

想著此時身邊安靜躺著的晚晚,還是一個失去記憶,就算吵鬧著要回家也不知道家在何方的小可憐,顧臨川心中沒有絲毫同情,而是無比暢快恣意。

真好啊。

他的晚晚,現在冠有他的姓氏,躺在他的床上。也許未來不久的某一天,她將躺在他的懷裏,永生永世不再分離。

“二什麽?”阿樹見顧臨川竟然開始發呆,挑挑眉,伸手在他眼前晃了晃,好奇地問道:“你在想些什麽呢?”

顧臨川回神,迎著阿樹單純的眼神,默默清理掉腦子中的廢料,厚顏無恥地答道:“剛剛在回憶,我到底有多少歲了。這些年我一人住在島上,也沒有仔細記過時間。若是沒有記錯的話,應該是二十三歲。”

二十三歲,竟然和她哥哥差不多大?

阿樹睜大眼睛:“你看起來和我差不多大,我之前還以為你比我小呢。”

和哥哥清貴俊朗的面容比起來,顧臨川的長相偏稚嫩,更像是還未及冠的少年。

盡管他身量格外高大,背影甚至看著比哥哥還要高個幾寸,但他長了一雙滿月般的圓眼,睫毛又密又長,笑起來像是初升的太陽,活潑又有朝氣。

“晚晚今年才十五歲,我可比你大多了。”顧臨川笑著說。

他可沒騙她。

雖然這個大多了的“多”,是多了兩百多歲。

兩百歲而已,不太要緊。在鮫人族五百歲才成年,他的的確確是個少年呢。

“這麽多年,你都沒想過搬到內陸去居住嗎?”

除了君景逢這個以武學和妹妹為唯二人生目標的人,尋常人在二十三歲時,早就成家立業,兒女成群了。

顧臨川仰躺著,看著滿天星辰遍布。銀月如鉤,遠遠地綴在天上。薄雲隨風飄逝,偶爾路過那輪月色,非煙似霧,沾染了月暈的餘暉。

“沒有呢,我一直在等一個想等的人。”顧臨川答道。

阿樹覺得有些困。

涼風襲襲,四面八方的吹到她身上,日落之後更是冷得叫人有些受不了。阿樹覺得身體越來越冷,也越來越困。

困意上腦,她迷迷糊糊,順著顧臨川的話隨口問道:“那你等到了嗎?”

“嗯……”顧臨川按捺住心中一絲絲升起的甜意,故意不敢再看阿樹的臉,小心翼翼地,隱含羞澀地說道:“是的,我現在等到了,晚晚。”

顧臨川最近陪著阿樹一起,林林總總看了不少話本。現在氣氛正好,他想嘗試學著書裏寫的那種含蓄美好的方式,試探地對他的晚晚表達一下自己的情意。

阿樹:“……”

顧臨川:“……”

周遭只有風聲和海浪聲,唯獨沒有晚晚的聲音。

方才那些宛如情竇初開的少年對自己心愛女孩表白的話語,也隨著這一陣陣的海風,飄散離去。

“……”

顧臨川垂下眉眼,心底有些失落。

也許是他太含蓄了?

顧臨川琢磨著自己失誤的原因,打算下次再試試別的方式。

想換個話題緩和一下氣氛,翻了個身面對著阿樹,忽然大驚失色。

小姑娘雙眸緊閉,眉頭緊蹙,嘴唇泛著不正常的薄青色。顧臨川連忙爬起身去抱住她,觸手才發覺她渾身冰涼,整個身體都不自覺地在發顫,甚至連睫毛上都開始有冰霜凝結,像一塊冰雕。

“晚晚?晚晚?你怎麽了!”

▍作者有話說:

顧臨川:激情表白ing……晚晚,晚晚,你怎麽了???

阿樹:我涼了。

盤點顧某魚目前已經獲得的標簽勳章:海底癡漢,文化沙漠,打不過大舅子的小魚幹。

同時還收獲一枚“表白被無視”的成就勳章。

期末大作業和寫文填坑雙線操作也太難了QAQ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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